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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部:從上海到巴黎 (5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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進油畫,而你則會失去生命。”

這話說得是如此辛酸,立刻讓林海也戰栗了一下,他連忙搖了搖頭說:“不,諾查丹瑪斯不會來的,我也不會離開你的。”

“剛才我做了一個夢,我夢到……你死了。”

林海的心裏又沈了半截,但他還是努力控制住自己,喃喃地說:“瑪格麗特,只要你還在,我就不會死。”

與其說這句話是說給瑪格麗特聽的,不如說是他給自己壯膽的。

瑪格麗特終於下了床,看了看窗外說:“你真的還活著嗎?”

“當然,我不是活得好好的嗎?”

林海又檢查了一下門窗,然後跑出去買早點和午飯了。

回來後他們默默地吃完了早飯,因為林海不知道下一分鐘會發生什麽。吃完後他一句話都沒說,背起包就要去學校了。

瑪格麗特忽然從後面拉住了他,林海一動不動地站了許久,輕聲說:“放開我吧,下午我一定回來,請相信我。”

沈默了半分鐘,瑪格麗特終於松開了手,林海匆匆地走出了老屋。

去學校的路上,林海心裏一直都忐忑不安——他不知道這件事該如何結束,不知道諾查丹瑪斯何時會出現,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因此而死。

就算那個可怕的幽靈不再出現,就算能夠僥幸逃過一劫,那瑪格麗特又該怎麽辦?她不可能永遠都被“老屋藏嬌”,林海感到自己就像個無助的落水者,只能隨著漩渦而慢慢沈沒。

如果現在還有希望,那就是那卷羊皮書——假定藏在老虎窗下的羊皮書,和十年前閣樓上的畫像存在某種關系,那麽一旦解讀出羊皮書的內容,就可以知道更多的線索,比如關於瑪格麗特的疑問,還有神秘的老屋和閣樓。

對,目前最大的希望不在林海這邊,而是在歐亞大陸另一頭的巴黎,是那位被他寄予了厚望的作家,不知道他在那邊的情況如何。昨天林海已經發過E-mail了,但願那邊已經看到了,再不行就給巴黎那邊打手機吧,別管它國際長途的電話費了。

就這麽天馬行空地想著,林海已經到了大學校園裏。糟糕,上午第一節課已經遲到了,他急匆匆地向教學樓跑去。在路過學校的小禮堂門口時,他忽然停了下來。

小禮堂是五十年代建造的前蘇聯式房子,林海猜想它和圖書館該是同一個人設計出來的吧。這裏曾經是大學舉辦重大活動的場所,但隨著大學規模的擴大,新的大禮堂和學校劇場相繼落成,這裏就冷清了許多,漸漸被許多人遺忘了。

此刻周圍一個人都沒有,小禮堂的邊門敞開著,裏面露出來微暗的光線。既然已經遲到了,索性就到裏面去看看吧。林海悄悄走進了邊門,只見小禮堂裏空空蕩蕩的,地上還積了很多灰塵。

他在尋找那幅畫……老天保佑,那幅畫還在,依然掛在墻上。

這才是林海走進小禮堂的原因,因為這幅畫是他爺爺的作品。

油畫高高地掛在墻上,足有兩米多寬,一米多高。畫裏是一片金色的麥田,有個中年的農婦坐在田埂上,懷裏抱著個兩三歲的小孩。

這幅畫的名字叫《母親》。

林海記得自己很小的時候,曾經被爺爺帶到學校裏來,爺爺特意帶他來到小禮堂,讓他看看這幅畫,爺爺還饒有深意地說:“多看看,不要忘了她。”

大概是爺爺要讓小林海記住死去的媽媽的原因吧。

爺爺從上世紀五十年代起,就是這所大學的美術系老師,他說自己是個不成功的畫家,只能一輩子做個默默無聞的教書匠。爺爺在1955年畫了這幅畫,當時足足花了半年時間,其中有三個月是在農村下放勞動。他顯然是受到了農婦的啟發,才有了這幅名為《母親》的大幅油畫。因為意識形態的原因,當時的校長很喜歡這幅畫,便在小禮堂落成的時候,把這幅畫掛在這裏作為裝飾,這一掛就是漫長的五十年,直到它漸漸地被人遺忘,而當年畫畫的人早已作古了。

雖然這幅畫充滿了那個時代的意識形態,但畫中金色的麥田還是給人一種視覺的沖擊力,那種濃墨重彩竟有點梵·高的畫風。畫中的女主角樸實而健美,這樣的母親是否象征了中國農村無窮的生命力?

每個人都可以對一幅畫做出自己的解讀。

林海輕輕嘆了一聲,告別了爺爺留下來的畫,離開了寂靜的小禮堂。

上午的課是溫格老師的,這還是林海第一次在溫格老師的課上遲到。下課後溫格想來問問他,但林海卻躲避地逃開了,因為他心裏全都亂了,不知道再說些什麽好,他特別怕自己會說漏了嘴,把瑪格麗特洩露了出去。

吃完午飯後,他馬上就回到了寢室裏,準備把一些生活用品帶回老屋去。當他把那些東西往自己背包裏面塞時,忽然在包裏摸到一個硬硬的東西,原來是一張沒有文字標志的碟片。

林海這才想起來,在第一次去西洋美術館的那天晚上,他在圖書館外遇到了一個黑衣男人,結果意外地得到了這張DVD。

裏面有電影《瑪戈王後》,還有最後那段瑪格麗特的話。

是的,前幾天林海忽略了這個細節,一直讓這張DVD躺在自己隨身背的包裏。這張DVD到底是怎麽回事?那黑衣男子究竟是真的還是幻覺?

再放一遍看看吧!林海立刻帶著這張神秘DVD到了學生會,這裏有間活動室是可以放碟片的。趁著中午這裏沒有人,他趕緊把DVD放進了機器裏。

電視機屏幕上果然出現了電影《瑪戈王後》的畫面,林海為了抓緊時間,按著遙控器的快進鍵,很快就讓這部兩個多小時的電影放完了。

當電影《瑪戈王後》片尾的演職員表結束後,DVD已經放到了頭,屏幕上並沒有出現瑪格麗特。

這是怎麽回事?林海又把片子倒回去放了一段,還是沒有出現瑪格麗特,電影結束片子也就結束了,這張DVD總共就這麽點容量。他又看了片子的花絮部分,還是沒有出現真正的瑪格麗特,只是一張普通的電影碟片而已。

當初那個在DVD裏向他求救的瑪格麗特到哪裏去了?

林海一下子有些蒙了,到現在耳邊似乎還嗡嗡地響著那句話:“Aider moi!”

他低頭攤開了左手掌心,“Aider moi”依然像個恥辱的傷疤刻在手心裏。

難道這一切都不存在?

也許在那天晚上,被他叫出來的值班老師說的是對的,這根本就是他自己的編造,是他腦子裏的妄想?或許,那所謂的黑衣男子根本就不存在,寫在手心裏的那個“Aider moi”,其實是林海自己用特殊顏料寫上去的。

至於那張《瑪戈王後》的DVD,為什麽會出現在林海的口袋裏?原因可能也很簡單:那天在回學校的路上,他正好在碟攤上發現了這張片子,於是就買下來放在口袋裏了。

但瑪格麗特在DVD裏的求救又如何解釋呢?

只有兩種可能:第一種是“求救”本來就不存在,而是林海自己的幻覺,或者是記憶錯誤;第二種則是瑪格麗特確實求救了,她在密室的鏡子裏發現了林海,然後通過鏡子作為媒介(對林海來說則是油畫),把某種求救的信息輸入到了林海的腦子裏,使他在當天晚上產生了種種錯覺和幻想,從而發現了瑪格麗特傳遞給他的求救信息。

那為什麽現在又看不到了?

按照上面的邏輯來解釋,既然瑪格麗特已經逃離油畫了,那碟片最後的求救也就沒有意義了,所以林海也就看不到了。

林海無法從正常的推理去判斷,但這件事本來就已經脫離了邏輯,無法以正常人的思維來面對。

已經下午一點多了,很快就會有人來學生會了,林海急忙把DVD從機器裏退了出來,悄悄地離開了這裏。

因為下午是選修課,所以他提前離開學校趕了回去。

林海沒有食言,在說好的時間裏回到了老屋。瑪格麗特正滿臉焦慮地等著他:“我還以為你不回來了呢。”

她又換了身白色的衣服,這是昨天在一家街邊小店買的,看起來很是素凈,正好與她的勝雪肌膚、烏木青絲相配,看來無論是十六世紀還是二十一世紀,女人的審美心都是一樣的吧。

林海感到一陣莫名的疲憊,雖然心裏有很多話,但此刻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了,只能乖乖地呆坐下來。

“上午我在床底下發現了一些東西……”

瑪格麗特拿起幾本舊書放到桌子上,一層淡淡的灰塵揚了起來。林海這才恢覆了精神,只見那幾本舊書都是法文版的,年代似乎已經很久遠了。

他先翻開其中最厚的一本,沒想到竟是普魯斯特的《追憶似水年華》,是1930年巴黎Pascal出版社出版的。這是林海第一次看到三十年代的法文版圖書,而且還是普魯斯特的《追憶似水年華》。更重要的是,在書的內頁裏寫著一行中文——

“林丹青 民國二十四年購於Paris”

這行字像是烙印一樣刻進了林海的眼睛,他一下子就怔住了,嘴裏輕輕吐出了兩個詞:“爺爺!巴黎!”

他是用中文說的這兩個詞,所以瑪格麗特沒有聽懂,問:“你說什麽?”

林海緩緩地回過頭來,指著書頁上的那幾個漢字,用法語回答她:“‘林丹青’就是我爺爺的名字,‘民國二十四年’就是1935年,這本書是他在1935年的巴黎買的。”

“你爺爺去過巴黎?”

“我也不知道,爺爺過去一直住在這間老屋裏,直到十年前他去世。我記得爺爺活著的時候,從沒說起過自己年輕時候的事,我只知道他是學美術出身的,後來在大學裏當美術老師。”

他又翻了翻其他幾本舊書,全都是三十年代法國出版的圖書,有司湯達的《紅與黑》、大仲馬的《瑪戈王後》與《蒙梭羅夫人》、莫泊桑的《一生》,此外還有兩本美術方面的書,林海叫不出作者的名字。

在這些書的內頁裏,全都有林丹青的簽名,還有購書的時間和地方。購買時間都在1933年到1936年之間,購書地點基本上是Paris(巴黎),只有《一生》是在Lyon(裏昂)買的。

“這些書都是你爺爺在法國買的?”

林海只能點點頭說:“沒錯,看來在三十年代,爺爺真的去過法國。”

四百年前的法國還沒有大仲馬與普魯斯特,所以瑪格麗特從沒聽說過這些作家和作品,她茫然地問:“這些書說的都是什麽?”

“歷史——愛情——童年——命運——”

林海的嘴唇嚅動著,說出了幾個重要的法語單詞。

“好像還有關於畫畫的書吧?”

“是的,我爺爺年輕時就是學美術的,看來當年他是在法國留學的。”但林海又疑惑地低下了頭,“可這麽重要的事情,爺爺為什麽從來都沒說起過呢?”

而且,如果爺爺曾經在法國留學過,那他肯定會講一口流利的法語,可是在林海小時候的記憶裏,爺爺從沒說過半句洋文,身上也沒有任何法國文化的痕跡,根本就看不出他曾去過國外。至於林海選擇學法語,則絲毫都沒有受到過爺爺的影響,當初他在中學裏選修法語時,爺爺都已去世好幾年了。

正在百思不得其解時,瑪格麗特也說出了她的疑問:“可我不明白,既然中國這麽好,為什麽還要到法國去學習?”

林海只能苦笑了一下:“你不知道1574年以後的歷史,雖然我們中國古代很輝煌,但自十九世紀開始,中國就變得非常落後,受到很多國家的欺負,其中也包括你們法國在內。為了改變中國的落後,我們必須要向你們這些先進的國家學習,所以在十九世紀末以後,就有許多中國學生到你們的國家去,直到今天都是這樣。”

“真難以想象啊,我那個時代的法國是多麽虛弱,國家面臨分裂,人民自相殘殺,而遙遠的東方則充滿了魅力,上帝是多麽寵愛你們中國人。沒想到四百多年以後,世界居然顛倒了過來。”

“別說這些了,這件事太覆雜了。”他把那些書都收拾了起來,放在床邊一個小紙箱裏說,“如果你覺得太無聊,可以拿一本出來看看。”

“其實,剛才我已經翻過其中一本了。”她忽然低下了頭,咬著嘴唇說,“那本書叫《瑪戈王後》。”

林海心裏忽然一抖,大仲馬的《瑪戈王後》,主人公不就是歷史上的瑪格麗特嗎?當一個人看到自己的名字,出現在經典的歷史小說裏,並且成為了小說的主人公,那他(她)會有怎樣的感受呢?

他盯著瑪格麗特的眼睛說:“這本書你看了多少?”

“看了開頭幾十頁,書裏寫的那個人好像就是我吧?還有我的母後、我的哥哥們,還有……”

說到這裏她突然止住了,似乎又勾起了某些痛苦的回憶。林海知道她要說的那個人是誰,而他不希望再聽到那個名字。

“夠了,這只是一部小說而已,小說的內容都是小說家虛構的,就算歷史小說也絕不等同於歷史,只能說是大仲馬的個人創造,你千萬不要把書裏的那些事情當真。”

瑪格麗特的語氣越來越憂傷了,但她竭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:“雖然,對於我出生的時代來說,這是兩百多年以後的人寫的書。但恰恰是這本書,喚醒了我的某些記憶,讓我無法自拔……”

“別說這些了,我們看會兒電視吧。”

林海故意要轉移話題,拿起遙控器打開了電視。雖然是十年前買的老彩電了,但畫面還是挺清晰的,總算吸引住了瑪格麗特的眼球。

電視裏說的全都是中文,瑪格麗特一個字都聽不懂,但她還是專心致志的樣子,就像我們在看沒有字幕的原版片。

黃昏時分,林海跑出去買晚飯了,這回他沒有買洋快餐,而是特意買了兩套中餐,他想應該讓瑪格麗特嘗嘗中國菜的味道了。此外,他還到超市買了膠帶、釘子、榔頭之類的工具,這些東西今晚都是要派用場的。

他沒有讓瑪格麗特久等,用最快的速度回到老屋,飯菜還是熱騰騰的呢。

讓林海感到欣慰的是,瑪格麗特只吃了幾口,就深深喜歡上中國菜了。怪不得有中國人的地方就有中餐館,連四百年前的法國公主也被征服了,原來中國菜才是“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真理”。

在林海的幫助下,瑪格麗特嘗試著用起了筷子,但夾了幾下還是又抓起調羹了,這讓她難得地笑了起來。林海也想笑,但卻笑不出來,因為他覺得這快樂太短暫了,簡直就像是不真實的夢。

看著瑪格麗特吃菜的樣子,他忽然想到了一幅畫——《最後的晚餐》,也許諾查丹瑪斯今晚就會出現,這會是他們兩人最後的晚餐嗎?

吃完後瑪格麗特忘記了公主之尊,用舌尖舔著唇邊說:“這大概是我四百多年來吃過的最好吃的一頓晚餐。”

林海早就吃好了,他走到窗邊看著外面的夜色,半晌都沒有說話。

瑪格麗特的快樂也很快就過去了,她沒有再開電視機,只是一個人坐在床邊,不知在想什麽心事。

老屋裏沈默了兩個多小時,林海一直靜靜地看著瑪格麗特,終於忍不住說話了:“Marguerite,你在想什麽?”

“我在想一個人。”她緩緩擡起了頭,神情非常覆雜,“你知道那個人是誰,你能說出他的名字。”

猶豫了幾秒鐘,林海說出了那個名字——德·拉莫爾。

這個名字猶如電流般穿過瑪格麗特的身體,她咬著嘴唇說:“是的,我已經想起了他。”

“把你和他的故事說出來吧,我願意傾聽。”

她靜默了好一會兒,輕聲地說:“我第一次遇見他,是在我和亨利結婚那天。”

林海吃了一驚,難道竟和電影裏拍的一樣嗎?

瑪格麗特繼續說下去:“我知道在巴黎的大街小巷,流傳著許多關於我和拉莫爾的不同版本的故事,但我絕不是他們想象中那樣的人。”

林海明白她的意思了,只要看著瑪格麗特的眼睛,就知道她絕不是傳說中的蕩婦。她與拉莫爾之間的愛情,原本就是純潔和高尚的,沒有理由懷疑她的貞節。他幽幽地問:“你也經歷過‘聖巴托羅繆之夜’嗎?”

“對,那是個血腥的恐怖之夜,我永遠都不想再回憶那個夜晚。”

“你和拉莫爾就是在那夜相愛的嗎?”

“也許是吧,我和拉莫爾的關系是非常秘密的,盡管後來被我的丈夫知道了,但他並沒有太多的怨恨,因為我和亨利純屬政治婚姻,本來就沒有絲毫的感情。”瑪格麗特似乎還隱瞞了許多,很快就跳到了最後,“真正下令逮捕並處死拉莫爾的,其實是我的母後。”

“你還記得拉莫爾被處死那天的情形嗎?”林海的心也繃緊了,他知道自己可能觸到了瑪格麗特的痛處,於是他又停頓了一下說,“對不起,你可以不說的。”

“讓我說——那是1574年4月30日,我永遠都不能忘記的日子,拉莫爾在巴黎的廣場上被斬首。當時我就躲在廣場附近的一個小房間裏,當我再一次看見拉莫爾的時候,他已經身首異處了。我買通了劊子手,得到了拉莫爾被砍下的人頭,在暗夜中的巴黎街頭,我穿著一身白色的長裙,抱著愛人的頭顱匆匆走過。當我來到蒙特馬爾高地的小教堂時,我的白裙已被頭顱的鮮血染紅了,我感到四周飄蕩著無數幽靈,在墳墓中為我們吟唱著挽歌,我含著眼淚將人頭埋在小教堂的地下,而我的心已跟隨著拉莫爾一同被埋葬。”

聽完了這一大段心靈獨白,林海覺得自己也到了1574年的巴黎,他的人頭也已經被砍下,正在瑪格麗特白衣飄飄的懷中,緩緩穿越黑暗而陰冷的街道。

她長長地籲出了一口氣,仿佛吐出了四百多年的憂傷:“是的,從那天起我的心就已經死掉了,第二天我就被囚禁在盧浮宮的密室裏。四百多年過去了,我失去了時間與歲月,直到現在我重新遇見了你。”

林海顫抖著後退了半步:“不,我不是你的德·拉莫爾,我也不是四百年前的法國人。我就是我,我的名字叫林海!”

“你不是很相信命運嗎?是命運讓我們相遇的,這是四百年前就註定了的,我們要分別這麽長的時間,在這遙遠的地方重逢。”

瑪格麗特緩緩靠近了林海,她的手是那樣冰涼,就像黑暗中爬出來的章魚,緊緊地抓住了林海。

他們的臉龐也越來越近,寂靜的房間裏可以聽到彼此的心跳。

還有對方的呼吸。

越來越近……

突然,電燈一下子暗了,屋子裏變得一團漆黑。

就在林海的心幾乎要跳出來時,燈光忽然又亮了起來,但沒隔幾秒鐘燈又暗了。電燈就像抽風似的,不停地忽明忽暗了起來。

瑪格麗特的臉龐時而被燈光照亮,時而又籠罩在黑暗中,每次光線閃爍的時候,林海都能發現她目光裏的恐懼。她緊緊地靠在林海身邊,幾乎不敢睜開眼睛了。

林海也手足無措地盯著電燈,那忽明忽暗的光線讓他感到一陣頭暈,看起來像是電壓不穩,這在電線老化的房子裏也是常有的事,但此刻他更願意相信另一種可能——諾查丹瑪斯來了。

在墓地鬼火般的燈光下,瑪格麗特戰栗地說著那個名字:“諾查丹瑪斯。”

就在林海的心如鉛般沈重時,他突然聽到了一陣沈重的敲門聲!

夜半鬼敲門?這暗夜裏的聲音是如此可怕,差點敲碎了他的心。

瑪格麗特也擡起了頭說:“他來了!”

他們的臉龐在燈光下忽暗忽明,宛如兩只驚弓之鳥,而外面的敲門聲依然在繼續,持續不斷,宛如夜晚的濤聲。這“地獄之聲”漸漸包圍了整個老屋,從窗玻璃上、天花板上、地板上似乎都傳來了這種聲音。

林海掙紮著站了起來,小心翼翼地走到了門後,把耳朵貼在門板上,外面那重重的敲門聲,猛烈地撞擊到他的耳膜……門外的人究竟是誰?或者說門外是不是人類?

這時瑪格麗特大聲地喊了起來:“千萬不要開門!”

他一下子清醒了過來,趕忙把桌子搬了過來,死死地頂在門板後,然後任由外面的敲門聲繼續。

瑪格麗特已經躲進了他的懷中,林海再也沒有顧忌地摟住了她,此刻他們都處於極度的恐懼之中,尤其是林海不知道自己是否會在下一分鐘死去。他只感到瑪格麗特的身體不再冰涼,她是那樣火熱而顫抖,就像摟著一只受驚的小貓,黑色的長發沾在他的嘴角,一股淡淡的味道滲入心脾。

這就是世界末日了嗎?如果就這樣兩個人抱著一起死去,是不是也挺浪漫的呢?雖然沒有拉莫爾血染的頭顱,也沒有巴黎暗夜的燈火,但在諾查丹瑪斯制造的徹骨恐懼之中,林海似乎窺到了瑪格麗特最真實的眼神。

在幽靈般閃爍的燈光下,他們看著彼此的眼睛,那是臨死之人最終的傾訴,根本不需要半句語言,然後不約而同地閉上了眼睛。

就這樣過了十幾分鐘,那可怕的敲門聲忽然停止了,電燈也恢覆了正常。林海像是剛被救起的溺水者一樣,緩緩睜開眼睛深呼吸了幾口,額頭已滿是汗珠。

瑪格麗特也睜開了眼睛,她茫然地看著頭頂的電燈,還有玻璃窗外的黑夜,停頓了片刻說:“他走了?”

諾查丹瑪斯走了嗎?林海輕輕地放開了瑪格麗特,他又走到房門後面,仔細地聽了聽外面的動靜,似乎是什麽聲音都沒有了。

老屋裏的空氣依然接近窒息,他和瑪格麗特都沒有再說話,只是面面相覷地等待著,等待諾查丹瑪斯再度來臨的時刻。

然而,又過了大概半個小時,電燈始終都保持著正常,門外再也沒有響起聲音。林海終於放松了下來,坐倒在椅子上大口喘息著。

但瑪格麗特冷冷地說:“諾查丹瑪斯還會回來的。”

這句話立刻提醒了林海,誰知道那個幽靈什麽時候還會來呢?他重新站了起來,在屋子裏踱了幾圈步,忽然想到了下午在超市裏買的東西。

林海急忙把那些膠帶和釘子拿了出來,先用榔頭把釘子敲在窗戶的重要位置上,等於把窗戶給固定住了,然後再用膠帶封住門窗的縫隙。他連閣樓上的老虎窗也沒有放過,那些厚厚的膠帶幾乎把窗玻璃都遮住了,根本就看不清外面的光線了。然後他把桌子頂在門後,就算再用力都不能把門撞開。

最後連林海自己都搖了搖頭,他差不多把老屋做成了密室的樣子,或者說更像一個密封的古墓。

瑪格麗特苦笑了一聲:“你想把我們都埋葬在這裏嗎?你能躲得過今晚,明天又怎麽辦?”

這時林海的精神都快崩潰了,他抓著自己的頭發說:“我們還有明天嗎?”

瑪格麗特不再說話了,她低下頭說:“早點休息吧,我累了。”

十分鐘後,林海爬到了閣樓上,他看著被膠帶封起來的老虎窗,忽然想到了“作繭自縛”這個成語。

已經是半夜了,他靜靜地躺在小木板床上,剛才那可怕的經歷,使他很久都無法睡著。

林海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,暫時忘卻剛才的恐懼,然後重新梳理一下最近發生的一切,這是多麽不可思議啊,這一切為什麽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呢?

那一幕幕場景如電影畫面般轉過,他想起了自己身處的這間閣樓,想起了十年前的那個中午,想起了老虎窗下發現的羊皮書卷。

不,世界上不可能有這麽巧合的事,十年前掛在這裏的瑪格麗特畫像、關於“路易九世之謎”的羊皮書,全都發現在這間閣樓裏,而這些東西都是爺爺留下來的吧?

今天他已經發現了,爺爺在上世紀三十年代,曾經在法國巴黎留學,學習的是美術。而瑪格麗特的畫像和羊皮書,顯然都和法國歷史有關,這一切都指向了他的爺爺——林丹青。

會不會和爺爺在法國留學的經歷有關呢?

如果真的有關系,那也許就是林海最後的救命稻草了,他立刻從床上跳了起來,在黑暗的閣樓裏大口喘著氣。

他想到了那位遠在巴黎的人。

昨天給那邊發了E-mail,不知道收到了沒有,不能再等到明天早上了,老天給林海的時間已經不多了。

不,現在就要告訴他!

林海拿起自己的手機,很快就找到了那位作家的號碼,用力地按下了撥號鍵。

電波轉瞬飛出了小閣樓,直上遙遠的星空,跨越幾萬公裏和無數個國家,直抵遙遠的Paris……

2005年4月13日·巴黎

雨依然沒有停。

看著窗外巴黎清晨的雨,我已經心急如焚了,總不能把大好春光耗在這裏吧。於是我打定主意——雨中游巴黎。

上午九點,我帶上一把傘走下大樓,胖胖的女管理員已經和我很熟了,我用新學的幾句法語和她打了招呼。

按照地圖上的指示,我坐地鐵直奔Place de la Concorde——協和廣場。

走出地鐵站不遠,就見到了那片古老的廣場,在靡靡細雨中靜默著。因為下雨,游人不是很多,我很愜意地撐著傘,在Place de la Concorde上漫步,聽著細雨敲打傘面的聲音,如果身邊再多個美女就好了。

協和廣場建於路易十五時代,大革命時期相當於北京菜市口,路易十六、瑪麗王後、羅蘭夫人還有羅伯斯庇爾,都在這裏走上了斷頭臺。不禁讓我想起當年羅蘭夫人那句臨刑前的遺言:“自由呵,多少罪惡假汝之名義施行!”

自從看了大美女蘇菲·瑪索主演的《盧浮魅影》,我就開始向往協和廣場的古埃及方尖碑了——這是1831年埃及統治者穆罕默德·阿裏送給法國的禮物。

方尖碑果然非同凡響,周身雕刻著歌頌拉美西斯二世法老的象形文字。這些文字究竟是什麽意思呢?看到這裏我就想到了羊皮書卷,凡是我們不能解讀的古代文字,其實就和密碼差不多了。廣義而言,人類的文字本來就是一種密碼符號,那麽在這些密碼背後又隱藏著什麽秘密呢?也許本來並不是秘密,但因為歷史的流逝而成為了秘密。當年路易九世也去過埃及,曾經在那裏做過多年俘虜,他看到過方尖碑和金字塔嗎?

離開協和廣場時已是中午,隨便在路邊吃了點,我便趕去法國的櫥窗——香榭麗舍(Champs Elysées)了。

其實就是從協和廣場走到凱旋門的這段大馬路,直譯過來就是“愛麗舍田園大街”,但我更喜歡“香榭麗舍”這個名字,因為這四個字在漢語裏太富有古典詩意了。終於走到LOUIS VUITTON的門口,才發現雨中排了很長的隊,反正我本來就不哈洋貨,看一眼就拜拜了。

走到香榭麗舍大街的西頭,就看到大名鼎鼎的L’Arc de Triomphe——凱旋門了,從這裏輻射出十二條大街,據說地下就是巴黎最大的地鐵轉換樞紐中心。

從凱旋門出來,趁著時間還早,我馬不停蹄地趕往巴黎榮軍院,同時也是拿破侖的安葬之地。1821年5月5日,拿破侖·波拿巴死於流放地聖赫勒拿島,他的遺體被運送回國安葬在巴黎榮軍院,由戰無不勝的法國軍團戰友們陪伴著他長眠。

在榮軍院的圓頂之下,我隨同來自世界各地的人們,瞻仰這個曾經震撼歐洲的人物。拿破侖的骨灰安放在六個不同材料做成的棺材內,外面是一個紅色的花崗巖石礅,十二尊勝利女神像環立於石棺上方,象征法蘭西人民團結在偉大英雄的周圍。

從榮軍院出來,雨差不多停了,門口有許多流浪漢,看來這個世界無論走到哪裏都不平等。正好對面有個人過來,與我迎面撞了一下,他趕緊說了聲:“Excusez-moi!”

我繼續向前走了幾步,總感覺有點不對勁,這時我聽到有人喊了一聲,我聽不懂那是什麽話,只見一個坐在路邊的男人沖向了大街,前面撞到我的那個人也在撒腿狂奔。

我趕緊摸摸自己的衣服口袋,果然錢包不見了蹤影,原來剛才撞到我的人是個毛賊!我立時嚇出了一身冷汗,飛快地向前面追去。而前面也在上演一場追逐戲,撞過我的男人在前面跑,後面緊追著一個邋裏邋遢的男人,而我則跑在了最後面。

終於,我目睹了一幕法國版的“見義勇為”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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